一个多月前，广州琶洲国际会展中心，美博会如期开幕。全国各地的专业线、日化线从业者，几十万人聚集于此，找商机、谈合作。
相较于往年，今年的美博会，出现了一个新热点——械字号面膜。
张超，是一家械字号化妆品代工厂的销售经理，他的工作是：推介械字号面膜和凝胶的代加工业务。在美博会第二天下午三点，品观APP记者见到了他，当时，他正声音沙哑地跟客户介绍着械字号面膜。据他粗略统计，在这一天，他和同事们接待的客户超过200人。
去年，张超也随公司参展了，彼时，关注和咨询械字号产品的客户并不多。现在，短短一年，形势就变了，“会前我们邀约客户，他们都挺有兴趣的，到展会的时候又来了很多新客户。”
不止张超所在的公司，在这一次美博会中，所有做械字号的代工厂人气都异常火爆。
张超感觉，好日子要来了。
械字号面膜火了
“可能你才听说，但其实，它已经出来好几年了。械字号面膜是更专业的说法，更常见的名字是医用或医美面膜”。经营美容院多年的黄艳丽说，早在2015年，她就在卖械字号面膜。当时，她从西安医院皮肤科得知了械字号面膜的存在，它用于光子嫩肤术后，能帮助恢复，效果很不错。
械字号面膜，顾名思义，是属于医疗器械类的产品。目前市场流通的产品主要有两类，医用冷敷贴和胶原蛋白贴敷料。据《医疗器械监督管理条例》规定，医用冷敷贴属于一类医疗器械，用于美容手术术后修复、敏感肌肤镇静调理；胶原蛋白贴敷料属于二类，用作治疗痤疮、痘痘等肌肤问题。
械字号面膜，不仅功效不错，还有医院做品质背书，自然好卖。于是，黄艳丽疏通了关系，从医院拿到了少量的械字号面膜，转卖给自家顾客。“当时是根据客户需求去要货，售价200元一盒的面膜，转手卖出去只赚10元，但能吸引更多人来美容院。”这样的生意只做了三四个月，黄艳丽决定扩大供货，因为销售实在太好了。
2016年，黄艳丽找到了械字号面膜的品牌厂家，获得了直供权，利润一下就翻了好几倍。她索性做起分销，将产品分给了经营前店后院的朋友，教她们搭配微整项目出售，“一年能销售十多万元”。
店主间的口口相传，让械字号面膜慢慢从美容院流向日化店。刘文就是听了朋友推荐，决定引进械字号面膜的，她在湖南经营着4家化妆品店。之前，她在小红书了解到械字号面膜，但顾虑到店铺不具备销售资质，一直没有引进。而在朋友一再推荐后，她终于动心，决定引进。为了保险起见，刘文会根据消费者需求定好货，到货当天就用快递发走。
相比刘文的小心翼翼，一些大连锁跟当地监管部门关系处得好，便敢于直接在店内上架销售械字号面膜。今年8月，品观APP记者就在某本土知名化妆品连锁内，看到货架上销售械字号面膜：共6个面膜品牌的货架上，械字号面膜占据近四分之一的排面。询问店员得知，械字号面膜销售很快，消费者需求多。
暗地里经营械字号面膜的化妆品店越来越多，械字号面膜的市场需求也越来越大。今年的美博会上，一位东莞的店主说：“去年，平均每月就能卖三四十盒，今年翻番了，最好卖的时候是7月，我曾经一天就卖了40盒。”她表示，现在她的店里，面膜销售以械字号为主。
医美得道，械字号面膜升天
为什么今年械字号面膜这么火？答案是：医美整形热潮的兴起。
于朝露是医美重度用户，她在2012年就开始做光子嫩肤，此后每年都会做5、6项医美。她第一次知道并使用械字号面膜，就是医美术后。医美整容的流行，让更多人认识并接受了械字号面膜。据报道，自2015年起，中国医美行业增速达到40%，远超全球平均值7%，去年中国医美市场规模已达1760亿元，今年规模或达2245亿元，同比年增速27.57%。
更重要的是，大众对医美整容的认知态度正在转变。目前医美消费的主力人群为90后和00后，而她们已开始将医美视作个体生活方式的一种表达。这种认知的转变也让医美相关议题从边缘小众进入大众视野，社交平台也给予了其发酵和传递影响力的空间。
作为医美辅助品的械字号面膜，其知名度和需求也随医美市场扩容而迅速增长。从医用、医美面膜在百度搜索的数据来看，它之所以于今年6月在网络被引爆，也与整容成为社会热门议题的时间相近。
当时腾讯视频出品的一档网络节目，请了天然美女和人工美女讨论颜值话题，后者15年花费400万整容的故事，如同在大众舆论场投下原子弹。但意外的是，这次舆论场里，对医美整容的支持声量超越以往。
医美整容被视作个人自由的表达，成为社会议题，继而在各大社交平台发酵，各种医美整容攻略、术后修复注意事项也顺带成为了热门话题。这一过程中，械字号面膜的网络曝光量暴涨。带有医药光环的械字号，以及已成为日常护肤一环的面膜，这两个字眼的组合让这一产品迅速被大众接受。
“我最开始用的时候，也给别人推荐过械字号面膜，但朋友们都不吃安利”，于朝露说，“现在，她们都主动找我求推荐”。
社交平台的种草让械字号面膜迅速成为电商热门单品。据一家淘宝店店主透露，他在淘宝专卖械字号面膜已有8年，今年才迎来销售高峰，不少消费者通过小红书推荐而来，“8月销售同比增长了两倍”。
下游的热度迅速影响了上游的生产。据一家从事械字号面膜生产的上游代工厂回忆，今年6、7月起，原有合作的一些微商品牌订单量明显增加，同时，慕名而来的品牌商也增加了不少。
发现这一趋势的械字号代工厂，也通过社交平台的内容输出，助推械字号面膜的热度，不少代工厂都借助微信普及械字号产品的特性，并提供品牌申请注册等帮助。
许多化妆品代工厂也加紧了械字号生产资质的申请。据了解，去年广州3000家代工厂中，具备械字号生产资质的工厂占比不足1%，但到今年9月美博会时，保守估计至少有2-3%的工厂正在或者已经申请了械字号生产资质。
最终，械字号给全产业链带来的热度，在今年9月的美博会上迸发出来。
械字号面膜面世已有16年
不过，医美整容的热潮只是械字号面膜兴起的催化剂，这个产品的诞生在更久之前。
2002年，广州创尔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成立，广州市创伤外科研究所参与其投资设立。通过这家研究所，创尔公司习得胶原技术，并建立起产品专利体系。同年，创尔研发出国内首款械字号胶原贴敷料——创富康胶原贴，以医院做为主要销售渠道。
可当时，医生们对它不屑一顾，认为治疗皮肤病，用药才是正道，用面膜就应该去美容院。所以产品在医院渠道拓展销售缓慢。直到2010年前，都只有创尔生物一家公司，从事械字号面膜的研发生产销售。
2011年起，械字号面膜领域，才陆续出现了世纪伟信、无锡贝迪等创尔公司如今的竞争对手，它们的到来，将胶原贴敷料市场整体体量扩大。到2016年时，这一领域的研发生产厂家也只有20多家，多为医疗器械生产公司。
尽管市场在稳步增长，但因为销售渠道仅限医院和药房，械字号面膜的市场，在2015年之前一直不温不火。
2005年，为了吸引更多消费者，创尔公司决定拓展化妆品线，成立子公司创尔美，生产销售同名化妆品。可是，创尔美在化妆品渠道的销售拓展并不顺畅。多年以后，微商汹涌而至，创尔公司于是进军微商渠道，但不幸折戟而归。直到2015年，创尔公司开设天猫旗舰店，产品被更多消费者所关注，销售也开始有所增长。
械字号面膜，是风口还是泡沫？
“化妆品工厂申请械字号生产资质，简单，也不简单，关键取决于你有没有关系。”医药行业从业者钟洋说。
化妆品代工厂只需按照法规申请备案就能获取械字号生产资质。工厂需通过医疗器械体系认证，厂房必须达到医用级别十万级净化车间，有《医疗器械生产质量管理规范》《第三方生产环境监测报告》监督。
如果依照法规规定严格核查，化妆品代工厂获得核准的几率并不高。但实际上，成功率不低，一家已成功申请代工厂透露，办理备案只要6个月左右，费用在4-6万不等。这是因为，监管部门的可操作空间相当大。相比化妆品，一二类医疗器械的监管拥有“更有弹性”的监管尺度，因为化妆品是由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统一监管的，而一二类医疗器械由地方及省级监管。
“地方监管就方便找关系，有关系审批很简单”，钟洋表示，代工厂甚至不用调整生产环境，只变更产品功效说明，就可申请备案。他透露，因为各省在掌握审批尺度上的不同，出于地方保护等原因，明显放宽甚至违规进行械字号产品的审批行为比比皆是。这一种监管方式曾被医药业内人士公开批评。
不仅如此，械字号的生产环节也有大量灰色空间，特别是自有品牌产品。在美博会，品观APP记者就被代工厂销售人员，传授了一套自有品牌的械字号面膜制作方法：你只需注册10类医疗器械类商标品牌，设计完成后交给代工厂完成贴牌制作即可，因为一般品牌都不具备械字批文资格，找企业加工就不能授权委托，否则属于违法操作，而客户以委托方作为总经销身份来销售，就能“合法化”。
在介绍产品时，那位销售人员又拿出外包装几乎一致的妆字号和械字号的两款面膜，直白地表明：两款面膜内容物完全相同，只是批号、名称有差别。但在建议零售价上，械字号的价格可比妆字号产品高出至少50元。
正因此，一些化妆品代工厂直接打出了做械字号面膜的优势在于：不用备案出货快，美白、修复、祛痘祛斑等等都可以直接打上去，消费者更信任产品；可以进医院药店用社保卡报销。
工厂领域，问题多多。在零售领域，同样有很多隐忧。
事实上，根据医疗器械经营法规规定，在合法申请被核准的前提下，化妆品店可以销售械字号面膜。
经营一类医疗器械医用冷敷贴不需许可和备案，只需向当地工商局，提交店铺经营范围变更申请，确保能销售医疗器械即可；经营二类医疗器械胶原蛋白贴敷料，则需要向当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备案。
钟洋表示，经营手续变更不易，因为经营范围改变，店铺名称也需作出调整，“当然能跟工商局疏通好关系就好办了。”
更多的店铺选择铤而走险，直接私下销售。刘文表示，之所以愿意冒风险，是她发现械字号面膜比妆字号面膜更有效，“祛痘面膜贴一片就有效果”。正因此，不少店主、KOL推荐时，都建议将它作为日常护肤使用。
可实际上，已有美容专业人士提醒消费者，要理性对待医美面膜：医美面膜并不适合日常使用，只适合肌肤出现问题时使用。一些化妆品店主也在受访时表示，医美面膜只是小部分人适用的产品，不值得为此冒险。
诚然，对于生意越来越难做的本土化妆品店而言，市场需求旺盛、利润可观的械字号面膜是一种快速得利的经营手段。然而，正如所有化妆品从业者知道到的：见效越快的产品，副作用就越大。
刘文在采访中说，她之前想引进械字号面膜未果，是因为当时接触的代理商突然联系不上了。后来，她才知道，那个代理商被抓进去了，原因正是非法倒卖医疗器械。
（本文中除于朝露外，其余人员均为化名）
